为了知道大熊猫过得好不好，他们花了十年，还发现了这些

周末好，此时你刚睁开眼的时候，有一大伙人正在聚首热话，坐标卧龙，那个以大熊猫之名名动天下的地方。这是首届横断山雪豹保护行动研讨会现场，在大熊猫作为伞护种的多年之后，我们开始聚焦大熊猫光环之下的横断山，探索另一个旗舰物种——雪豹的保护可能。

会议的精华会后再说，但是为了方便大家入戏同话，我们先来借李晟（没错，就是那个比大熊猫还要可爱的科学家）的话，梳理一下与大熊猫为邻的小伙伴们和它们的横断山，它们的生活，比我们想象的，更精彩。

文字出自劲草生物多样性嘉年华北京站讲座，有删节

编辑：陈老湿  巧巧

今天要讲的是熊猫，但是更多我们是关注在大熊猫光环之下的其它的一些野生动物，横断山其它的一些兽类。

大熊猫大家非常熟悉，同时野生的大熊猫是我们国家，甚至是全世界自然保护的一个标志，但是大家看到这样一个照片的时候，我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曾经想过：这样一片森林里，除了大熊猫，还有什么动物在这里生活？

大熊猫庇护下的其他动物

黑熊

羚牛，虽然叫牛，但是它从分类上来说，从起源上来说它实际上是一种大型的山羊。

金猫和另外一只金猫，不同的色型。

岩羊，岩羊生活的范围是在大熊猫生活的海拔更高一些的地方。

毛冠鹿

豪猪

两只成年的雌性羚牛和一只小的羚牛，它们都是生活在我们大熊猫的栖息地里的。

在我们四川西部的保护区，甚至在同一个保护区里，岩羊、雪豹和大熊猫它们是能够生活在一起的。

人人都爱大熊猫

大熊猫，我们把它叫做旗舰物种。不管是个人、社会、政府还是科研力量，大家都投入了大量的资源来做熊猫的研究、保护，这些年来取得了相当的成功。去年，大熊猫的濒危等级从濒危调整到易危，这是对我们这么多年保护工作的一个肯定。

大熊猫的分布其实非常广。历史上来说，熊猫的分布曾经遍布华东、华南和西南，甚至是北京的周边——最北的熊猫化石记录可以追溯到北京周口店。但是现在因为人类的活动，它们已经被压缩到了中国中部，从中部的秦岭然后到西南四川的这种一系列非常破碎化的一片山地。

熊猫是吃竹子的，熊猫吃的这个竹子可能跟我们总在家吃的大竹笋不一样，我们吃的大的竹笋很多是来源于毛竹的笋，但是在熊猫的栖息地里，它吃的是这种小小的箭竹，而这种箭竹一般生活在这种原始的森林林下，所以熊猫的生活是离不开这样一个特别好的原始栖息地的。

在野外真正见到熊猫的机会是非常少的，即使是对我来说，在西南地区做野生动物研究十几年，今年3月份，我在野外才第一次见到熊猫，而且当时，我还带着我们研究组的学生，大家非常幸运地找到了这么一只，而且对人还非常友善，我们可以离得很近。

感觉一伸手就能拍到它的肩膀：“嘿，好吃吗？”

大熊猫光环下的大横断山

大熊猫生活的环境是什么样呢？如果我们的目光从这个林下的竹子开始往上拉就会看到这样的景象，这是整个熊猫生活的栖息地的环境，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会是什么呢？崇山峻岭！

这一片山地位于我们中国的西南地区，这是四川的里山，位于四川北部和甘肃交界，这是从青藏高原往东，从高原过渡到平原和丘陵地区的一片地形起伏非常大的区域，这片区域一般被称为中国的西南山地，而它的正中心就是我们平时所说的大横断山，因为在中国境内绝大部分山脉的走向是东西向或者是东北-西南走向，而到了这一片，所有的山脉就变成了这样的南北走向，所以被称为横断山。

西南山地是全球34个生物多样性热点区域之一。

全球生物多样性热点地区地图。

Myers et al.2000. Nature

同时这片的生物多样性是非常丰富的，以大型兽类为例。这张图显示的是全世界所有大型食肉动物分布的情况，红色越深代表食肉动物多样性的水平越高，全球大型食肉动物种类最丰富的地方就是这个区域。

红色圈中的就是大横断山，拥有多种大型食肉类动物：灰狼、豺、雪豹、豹、欧亚猞猁、棕熊、黑熊。

Rippleet al. 2014. Science

但是长期以来这片区域面临着大量的问题，就大型动物来说，在过去半个世纪以来，大型动物经历了一个严重的种群的下降和空间的缩小。原因归纳起来主要就两条，一个是栖息地的丧失：

这张照片，就是它生活的那些森林因为人类的砍伐和农业活动的开展已经全部被替换掉了，变成了农田，或者其它的。

另外一个原因是人类的捕猎和偷猎，在以前，捕猎还是合法的，现在即使在保护区建立以后，即使有了保护区非常严格的管理，但是受一些利益的驱动，偷猎的情况还是在不断发生。

这是在保护区里面发生的，这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羚牛，就是我刚才说长得特别丑的那个，被人偷猎掉了。

大横断山这个区域是非常独特的山地森林系统，这片区域海拔的变化范围非常大，这种海拔高差和小气候就创造出了非常独特非常多的小的生态位，创造出了这里面丰富的生物多样性，无论是动物还是植物。但是，长期以来大家都只知道熊猫，而在熊猫之外其实还生活着很多其它的野生动物。

那些大家大部分都叫不上名字的那些动物，往往都被我们忽视了。但它们从物种的数量和种群的数量来说，都占着绝大的比例，而这些绝大部分的动物它们现在的命运是什么呢？而我们想要了解的又是什么呢？

►第一个：有什么？这个区域还有些什么东西？

►第二个：在哪里？它们分布在什么地方？

►第三个：怎么变的？它们在这片区域里面，数量和分布有什么样的变化？

膜拜时间：十年调查，2500+位点

我们的调查区域就是整个熊猫的分布区，我们知道目前熊猫分布在几个破碎的山系，从最北边的陕西南部的秦岭到四川和甘肃交界的里山，然后离成都最近的邛崃山和南部的相岭和凉山，同时也包括大雪山，大雪山的主峰就是蜀山之王贡嘎山。在传统上认为那个贡嘎山也是有熊猫分布的，虽然在最新的调查里面熊猫数量被确定为零。

使用的方法是红外相机监测。在野外的话我们一般把这种相机捆在树上。

这是长得非常好的一个竹林。前面有一个小水坑，我们在野外发现了，一般这种小水坑是很多动物喝水的地方，放了这种相机以后人走开，最后就拍下来这么一张特别漂亮，或者说在野外，你肉眼难以观察到的非常好的照片。

用这种方法我们就可以完整真实地记录下来一个地方有什么动物曾经出现过。

这是四川的王朗保护区，我们首先在地图上把这些保护区全都划成格子，每一个格子一平方公里，然后我们就在每一个格子里面来放一到两个红外相机，然后每台相机工作一到两个月的时间，去记录区域里面到底有些什么动物。

大部分地方都是被我们调查点覆盖了，只有中间这些空着的，这些空着的地方从地形图上可以看到都是海拔特别高的，一些悬崖，裸岩的地方，人根本去不到。我们这几个调查实际上是很大的工作量。

从陕西南部的秦岭到四川南边的凉山，横跨7个山系，我们选择了这里面大概31个自然保护区还有林场，其中12个做了王朗一样的全境调查，总共有接近三千个位点，最后收获了超过一百万个照片和视频。

调查结果是啥？

这里边的话我们主要关注的实际上是几个类群，一个就是说所有食肉动物，我们记录了到了21种。

第二大类的话就是一些食草动物，它们是大型食肉动物的食物。

在这些数据的基础上，我们会基于一系列的指标来看我们所关注的动物它们的现状是什么？变化是什么？

在整个熊猫分布区里面传统上实际上主要有3种捕食者，一个是老虎，一个是豹子，一个是豺。老虎在很早之前就从这个区域灭绝了，之前老虎在中国的分布非常广，但是现在老虎只在东北和西南各有非常小的一片区域了。

看一下豹子，金钱豹在10多年的调查中，目前可以认定的，只在秦岭南部几个保护区有，都是非常零星的分布。

这张照片是在陕西省的长青自然保护区拍的，这是秦岭南部的一个自然保护区。2008年，我们的红外相机第一次拍到这张豹子，从2008年到现在整整10年，我们一直在这个保护区做调查。

这个保护区里我们拍了无数个熊猫的照片和视频，但是豹子只有两次，一次是2008年，一次大概是2015年。所以说在这片区域里，我知道还有豹子，但是这个豹子能不能起到它原有的生态功能，能不能控制这个地方的生态，这是很成问题的。虽然在整个熊猫分布区里面豹子的数量已经非常少了，但是我们的工作在往西拓展的过程中，我们在四川西部还是看到了非常有希望的豹子的野生种群。

像这个是今年刚刚拍到的，在四川甘孜的雅江县，这个和猫盟的工作区域（新龙）是相邻的。

还拍到了这样非常难得的豹子，这是一个豹子妈妈，嘴里叼着的不是她的猎物，而是她的孩子，这是豹子妈妈叼着小豹子在搬家的情形，特别难得。

除了豹，另一个在这地方的大型食肉动物就是豺。豺以前广泛分布于中国的很多地方，但是大概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之后，中国很多地方的豺一下子就没有踪迹了。在整个熊猫分布区，我们在两个保护区拍到了豺。

这是其中一个，四川卧龙自然保护区，只有卧龙以及和卧龙相接的黑水河这两个保护区拍到了豺。十多年来我们在卧龙拍到了3次，在黑水河拍到过1次。其实它的情况跟秦岭林区的豹非常相似，它只是残存了一些个体还在这儿顽强地活着。但是从整个生态系统中的生态功能上来说的话，可以认为它已经处于一个功能性缺失的状态。

10年后的复查：什么正在改变？

十年中，我们还开展了一次重复的调查。

有5个保护区，我们是在10年之前，2004年到2006年曾经做过一轮调查，10年之后，这些地方发生了什么变化，我们又回到了这5个保护区，又做了一轮调查。

比如说这是2005年我们在卧龙自然保护区放了一个点，背景的话这边就是四姑娘山，著名的四川四姑娘山。2015年，我们回到了同样的一个地方，放红外相机。虽然拍的这两只动物都是藏雪鸡，但是我们知道这肯定不是同一只，这肯定不知道是它的孙子辈还是曾孙子辈了，没准已经过了好几代。

我们以一个调查点为例，四川王朗保护区，在2014年到2016年我们开展了这样的10年的重复调查，工作量超过一万个工作日，很大的工作量。

我们对比前后10年的变化的比例，对于大部分物种来说，这个指数如果大于1，就说明它的数量和空间都在扩张。

我们可以看到大部分的物种的变化指数都大于1，都在扩张。但是有两个物种，就是最下面的，岩羊和羚牛，指数是小于1的，说明这两个物种，这两种大型的食草动物，也是这个区域里面最主要的大型食草动物，它（们）是在退缩的。退缩的原因是什么呢？

通过10年调查，我们发现保护区出现的另外一个情况是什么呢？

在这10年中，保护区散放的家畜在持续增长，在2004年到2006年的调查中间我们在保护区整个的调查里面只记录到过一次家畜，但是到2014年，我们可以看到，所有这些调查点里，红色的这些是我们记录到的家畜，非常大的比例，超过一半的点都有家畜在活动，以牛和马为主。

带来的影响，除了我们刚才说的退缩外，我们也对野生动物的数量做了一个统计，这个指数就是数量对比。如果它是正数，就说明它的数量在增加，小于0是在下降。

我们可以看到，下面的家畜，家牛和家马有一个非常大的增加，跟它相对应的话，跟家牛和家马体型相类似的这样的野生食草动物，羚牛、鬣羚和岩羊这三种，是这个保护区里面最大的野生食草动物，它们的数量全部在处于负增长，就是说它们的数量在严重下降。

所以通过调查得到的结果，来看看这片区域里面这个大型的兽类，除了大熊猫之外，我们关注的所有以前全部被忽视掉的这些动物，它们的未来会是什么样？

我们的调查记录到，在很多保护区散放的家畜急剧增长，除了给跟它体型相近的食草动物带来的负面影响以外，还对整个环境带来了非常大的破坏。比如下面的图

王朗主要的森林类型是非常漂亮的这种原始的森林。这是2004年拍的一张照片，这是高大的杉树，在林下长得非常密、非常绿的竹子就是大熊猫主要的食物，除此之外还有其它林下的植物。

同样的位置，10年之后，2014年，我们可以看到这些大树都在，但是林下的植被从那么绿的植被，变成了稀稀拉拉的黄色，这是那些竹子的叶子和芽被牛马啃了以后只剩了一些竹子的光杆，而在这片区域里面，牛马和所有的野生的动物都是同域分布的。

这是在同一个位置拍到的，家牛、还有中华鬣羚、毛冠鹿、小麂，这些都是野生的食草动物。牛马和这些食草动物之间，除了竞争带来的负面影响以外，还有一些我们可能看不到的或者很难观察到的潜在的威胁，比如会不会有一些疾病传播给这些野生动物，以及人兽冲突，如果说食肉动物捕食了这些老百姓的家牛家马，老百姓会不会来进行报复性的猎杀，这都是一些潜在的影响。

总结

在这个大熊猫光环下的横断山区，通过长时间的调查，我们主要看到的问题有以下三点：

►首先这个地区现有的大型兽类，它的多样性水平实际上可能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好，这个可能是多方面原因造成的。

►另外，从整个的生态系统的结构和功能来说，这是一个不完整的生态系统，在这个兽类里面，顶级的捕食者处于一个缺失或者是功能性缺失的状态。

►第三，在过去的10年里，整体来说有一个向好的趋势，大部分兽类物种实际上是处在一个恢复的状态，但是我们也看到有新的威胁，尤其是以散放的家畜为代表的威胁。在刚刚完成的全国第四轮大熊猫全国野外调查里，在也记录了在大熊猫栖息地里面各种人类活动的威胁因素，目前排第一的就是家畜放牧问题。

这是今天给大家分享的内容，这么一个大面积、长期的工作，不是个人或者单独的一个研究所能够完成的。在这里面我们有众多的合作者和支持机构，在这里就不一一感谢了。同时我们最最希望感谢的，实际上是当地的保护区和林场，这些野外的巡护员和保护区的工作人员，他们才是保护和守护我们这个地方生物多样性的真正的一线人员。

最后，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张照片之一，这张照片虽然没有把这个豹子的正脸拍下来，但是我觉得这张意境特别好。这张照片，如果看一下大型的兽类的前景的话，我觉得这张照片就是一个非常好的代表——

驻足当下，就像这阴暗的竹林中，眼前一条隐约的小径，蜿蜒前伸不知导向何方。但若放眼远方，透过浓密的树丛，依然是充满希望的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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